
但炕也有缺陷,就是由于不好密封,摱过泥的地方容易干裂,炕烟常常会泄露出来,重则发生中毒事件,轻则每个人身上经常有一股难闻的炕焦味,每次进城坐公交车,引得城里人捂鼻远避,也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再说一件残忍的事吧!感觉不说难受,一说更难受。
以前,婴儿的死亡率特别高,农村人迷信,讲究夭折的孩子不能土葬,必须烧掉或扔到野外让动物吃掉,据说这样也是为其再一次投胎转世做好准备。但要往外送的时候又不能从大门里出,原因好像认为会亵渎门神。
因此,有些刚生下来的死婴就直接填到炕里面烧掉了。所以,当有孩子惹大人生气时,大人们往往就会恶毒地骂道:
“知道你这样子,我当时生下来就应当一沟子(方言;屁股的意思)压死,填到炕里面,我还能烫烫地睡个舒服觉。”
小时候听到这话,也只是理解这是大人骂小孩的话,估计真让做也是做不出来的,这个觉恐怕也是睡不舒服的。
但上初中时,学习课文《回忆我的母亲》一文,其中说到:
母亲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女。因为家境贫穷,无法全部养活,只留下了八个,以后再生下的被迫溺死了。
记得老师讲到这一段时,我突然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们家我排行第九,如果我的父母也只准备留下八个孩子的话,那我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我们这里缺水,估计溺死的待遇还真没有,这样还要浪费资源!
这样算来,也许也真只有一屁股压死这样直接而暴力了!并且填到炕里面,又能起到废物的二次利用!
记得鲁迅先生在散文集《朝花夕拾》里写过一篇《二十四孝图》,他点评二十四孝图中“郭巨埋儿”时,有一段话印象深刻:
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景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
嫁到我们村上的一个女人曾说她母亲生小孩时难产死了,家里一下乱营了,也没人管这个婴儿,不知小孩是死是活就直接填到炕里了。
她那时还小,还领着别的小朋友打开炕洞门看,婴儿的腿还在一蹬一蹬的,一缕青烟在小孩的身上飘起……
现在想想,估计是烧的时候婴儿腿上的筋在收缩,也绝不是婴儿还活着一动一动的。
母亲生我时由于年岁已大,差点也因产后虚弱晕死过去。
据母亲讲,当她生完我后一切收拾停当,我静静地睡在她身旁,而她也坐在炕上靠着窗台静静地望着我,她心里在想:
这么小,什么时候才会笑,才会爬,何时才会咿呀学语,何时才会蹒跚学步啊!
母亲真感觉有点力不从心,担心把我抚养不大。
“如果当时谁提出会收养你,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送出去。”
这句话在我成长的岁月中母亲不止一次重复过。
虽然这句话让我无数次地哭泣,让我幼小的心灵是如此的自卑,以致多少年都一直担心我会被家人抛弃。
但从不说谎话的母亲还是真实表达了她当时的想法。

就在母亲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中,她突然感觉好累好累,浑身的肉就像往下坠落一般。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倏忽间,母亲只感觉这一生她所经历的所有悲欢离合都一起涌来;她所经历过的,甚至道听途说的事情都历历在目;她曾经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都如过电影般一一出现……
恍惚中,她若隐若现听到了婴儿的哭泣。
她极力想睁开眼睛,但太困难了。
“不行,我必须睁开眼,否则我的孩子怎么办?”
她告诫着自己。
她仿佛又看到村里那头老牛由于难产,在临死前绝望的眼神,那双满带血丝的眼睛,大得就像一对铜灯,盯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那喘着粗气,夹杂着 “哼哼”的呻吟声,那已经足月的小牛犊在老牛的肚子里剧烈跳动。
母亲难受至极,不只是难过那头老牛和自己,更多的是老牛肚子里的小牛和我。
就像海市蜃楼一般,母亲仿佛看到了自己和旁边的婴儿。她明白,必须要离开这似梦似幻的地方,这里虽然繁花似锦,但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呼吸间,母亲又一次闻到炕洞里丝丝缕缕的炕烟顺着破窗户纸随风飘进来的味道。
这是人间的烟火。
母亲屏住呼吸,好让这人间烟火长留心中。
母亲极力无视眼前的一切,循着婴儿哭泣的方向走去……
一道阳光穿过乌云,眼前的一切虚无瞬间消失,如惊悸一般,随着一口长长的呼吸,母亲再一次闻到那丝丝缕缕的炕烟。
母亲终于苏醒了过来。
为防止母亲晕倒,父亲的双手仍紧紧提着母亲的头发,好多人都围在母亲身旁。邻居王嫂子哭诉道:
“尕婶,你把人吓死了,您昏迷了整整二个小时,幸亏大夫来了打了一针,您才缓过来了。”
您无力地点点头,只感觉浑身的汗水就像被水洗过一样。您又一次闻到了那丝丝缕缕的炕烟味,您又一次看到了熟睡中的我。
慢慢长大中,父母及哥哥姐姐们给予我无限的关爱,所有亲戚及左邻右舍常常会认为其中原因是:
小儿子,大孙子,
爷爷奶奶的命根子。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外人是不知道的。后来每次说起这事,母亲总会说:
“我儿命大,是你的哭声把妈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父亲虽最不善于表达,但从他对我的疼爱程度远胜于我的八个哥哥姐姐千万倍来看,他也是认这个理的。他曾说过:
“如果你妈当时死了,还能有你吗?”
感谢我的两位至亲,虽然阴阳两隔已经三十多年了,但双亲的勤劳善良,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我今天的每一次成功,都是你们修来的福报!
有诗为证:《炕烟》
岭外飞雪落苍穹,
村中阡陌笼炕烟。
一梦惊鸿三伏冷,
多少儿女共沾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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